作為「宋人四藝」之一,插花不僅是一種雅致生活態度,更是達至身心平衡的生活藝術。
東方的花藝相傳起源於隨代的佛前供花,至唐代在宮廷成為一種風尚,賞花鬥花極盛一時,並以豔麗飽滿為主,故牡丹、芍藥大受歡迎。及至宋代,花藝演變成對清雅脫俗的追求,多以梅花、水仙入瓶,以花藝寄托志趣,又或表現人格及氣質,例如梅的高潔、蘭的幽逸、菊的淡泊,竹的儒雅等。
花藝自隨代傳入日本,發展出池坊作為源頭,及後自立門戶形成草月流、小原流等流派,代代相傳,成為花道。深受禪宗影響,日本花道講求「心花一體」的境界,順應植物的自然形態創作,達至人與自然的和諧,並在插花的過程中,讓心靈得到寄托。
本地花藝師Mode Mok數年前深受日本池坊花道所吸引,並潛心學藝,從西洋花藝到日本花道中體驗到人生哲學,並於不定期的西、日花藝工作坊,與學生們分享他的多角度創作思維。
「池坊是由東方佛前供花的文化演變而成,因此對花材的展現有嚴謹的規格」Mode解釋。「池坊提倡透過花材的插口落點與角度表達意境,並著重線條和空間,讓人能在靜思的狀態下觀賞,從而引發泉水般的湧思。」
他續稱,池坊設有立花、生花和自由花三種花型,除了花材的數量與作品型態的差異,三者都以表現花的自然姿態,以及呈現山水景觀為主。
「自我」的日本花藝
自古以來,花是東方文人雅士托物言志的方式,藉由花種及其形態抒發情感,達至心平氣靜的境界。Mode笑言,日本花道有別於西洋花藝,是一門「自我」的藝術,因為插花者創作時須坐下來面向花器,從正前方的角度開始佈局,就像山水繪畫一樣,分前、中、後景,層層遞進。因此第一枝花必須落在劍山的中央位置,以定立線條的走向。
「西洋花藝讓觀眾從360度觀賞,但日本花藝只從插花者的視角出發,從正面觀賞,而且最好獨自欣賞,才更容易領略到插花者的寄意。」
花道中的斷捨離
要學懂日本花藝,必須掌握取捨之道。有別於西洋花藝的濃墨重彩,日本花藝講求清雅、淡樸的線條美,以和諧為原則,寥寥數枝,已能勾勒出整個宇宙,也就是「一花一世界」追求的意境。要達到日本花道中的淡雅,插花者應從花枝中選取心儀的部分,透過適當的剪栽、折枝,一步步塑造出心目中的理想型態。全套過程,其實是一場斷捨離的體驗。在成為花藝師前,Mode曾是一名時裝設計師。時裝潮流轉瞬即逝的本質,讓他必須學會適當地摒棄舊有想法,從而啟發新設計。他分享說:「不少學生在學習插花的初期都難以適應捨棄的過程,認為剪栽花枝是一種浪費。但將所有買回來的花枝全部堆砌在花器中,並不一定等於美,很多時只會弄巧反拙。」
為展現池坊的精要神緒,他表示,插作基本自由花一般會起用到三種花材,並順應花的自然形態,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,也就是「心花一體」的精神境界。插花就像一幅水墨畫,以恰到好處的筆觸,勾勒出創作者對人生與自然的感悟。要達到此一境界,留白與著墨同樣重要。在缺憾中發現美縱觀世界,似乎無人比日本人更懂得欣賞缺憾美。修補破損的觀念,在日本審美傳統中根深蒂固。採用漆和金粉修復破損瓷器的日本工藝——金繼(Kintsugi)——便是例子之一。這個理念同樣被用於花道上,由苗期、盛放到凋謝、枯竭,一朵花的不同生長階段,均各具相同的美學價值。「一朵鮮花在不同階段,都有其獨特美態。好像松蟲草,由含苞待放、盛開到枯萎,又或是盛開後結為風車果,每一階段都流露出不同質感。即使是有缺憾的花材,只要擺放得宜,亦能呈現出不一樣的美。」
訪問中,Mode為我們即場示範簡單版的自由花製作。從坐下一刻起,他便心無旁騖,全神貫注於插花之中,令整個拍攝場地頓時變得嚴肅起來。他笑言:「插花經常讓我忘記時光飛逝,每每完成作品才發現忘記了吃飯。」他認為,插花讓他找到內心的平靜,透過日復一日的修練,能慢慢讓心安定下來。不消半小時,Mode已將一盆錯落有致的花藝作品擺在眼前。桌上燦爛火鶴及粗獷枯枝疏密聚散,當中的花開花謝,就像人生中悲歡離合的精彩。